By 吴方芳
2015年元月,家立立基金会「吃一碗面」认辅事工正式展开。「吃一碗面」的故事说来话长,就从接获一名法官的电话说起吧!
2006年惊蛰过後,与我只有一面之缘的一名少年法庭法官打了一通电话给我。法官的叹息是到底该判少年观护所的孩子继续服刑丶释放回家,还是长期安置於教养机构?法官说:「这三条路都有风险,为免释放回家的孩子再犯案再回笼,方芳姐,我真想把一些孩子交给妳……」
深知任务艰难仍硬着头皮允诺帮忙的我,被法官的用心深深感动,回应道:「好吧!就先把最难搞定的一个孩子送过来,其他的日後再说。」
足足迟到了四十分钟的十六岁少年阿川大摇大摆晃进了会谈室。他扱着夹脚拖,把双脚靠在几上,身子歪歪斜斜的埋进了沙发。
晚春的阳光安安静静的挥洒着少年的一头金发,披肩的金发却遮不住少年颈项和肩背上的大片纹身刺青。
少年阿川终於开口:「看什麽看,没看过我这种人吗?嗐!笨蛋!江湖我混很久了,妳要说什麽,我比妳更了啦!我进里面(少观)两次了,我是给那个法官面子才来的。除了杀人,其他我都干过,妳说什麽都没用啦!」
眼前这头怒气冲冲的喷火龙哪里听得下旁人的说好说歹!几乎被少年的无礼与吼叫激怒的我,按捺着脾气正要下逐客令,心底深处却涌起上帝的叮咛:「陪他一段赢回一生」丶「陪他吃一碗面胜过与他会谈」。
我拍拍阿川,对他说:「说得有道理,你根本不必来我这里浪费时间。我们交个朋友,今後每周一起吃一碗面,每次都由我请客,我生日的时候由你请。每次一百五十元,超出的金额你自己付。」
於是,阿川与我展开了一段百味杂陈的吃面时光。每周一次的餐叙,阿川的迟到丶乖张和无礼从未或减。
尽管如此,阿川却从未错过任何一次吃一碗面之约;反倒是我,曾经因故连着取消两次「面会」。
隔了两周没一起吃面丶接着又要出国探亲的我,急着打电话给阿川再约吃面。电话那头的阿川仍是一如往常不置可否的先挂了电话。我再次告诉自己:「这是最後一次跟这没礼貌丶不知感谢的小孩吃面。」
那日中午,我在小面馆枯等了一个钟头,本想起身离去,心中的怜悯和关切却让我甘心再多等廿分钟。终於,阿川出现了,气喘呼呼的扛着一台脚踏车远远的跑了过来。
阿川说:「我搬去鹿野住了,没想到鹿野那麽远,早上向我的朋友借脚踏车,以为很快就可以骑到台东。真衰呀!车落炼,一路拦车,哪有人敢载我这个坏蛋,搭了两次铁牛车,跑马拉松才赶来的……」
一边说话一边低头吃面的阿川一反常态的对我说了声「谢谢老师」之後,竟然埋着头啜泣起来。
我们索性放下碗筷步出了店家。扛着脚踏车一路哽咽无语的阿川与我信步走了两个街口,终於强忍不住翻腾的情绪,先是低声啜泣,接着倚在街角的矮墙边,埋首哭了起来……
忘情的号啕里,男孩声声哭喊着:「都没有人等过我!」「都没有人等过我!」……十六年来千辛万苦活着的阿川,以这场好哭宣泄了心底里无尽的辛酸与悲伤。「都没有人等过我」的悲哀叹息也道尽了少年阿川被爱丶被关切的渴望。
自此,吃一碗面的时光变得不一样了,不再防卫的阿川乐意向我敞开心底的一道道伤口,也乐於学习和受教。
那些年,我陆续陪了七名一般人眼中的坏男孩定期吃一碗面。有些男孩像阿川一样逐日步入正轨,有些男孩再次入监,也有些孩子老是在面会时光对我爽约。
至於我自己,面对愤怒男孩时,我变得更从容,更乐於等待也更珍重自己的等待,毕竟,阿川的那一声声叫人心碎的哭喊震慑了我,一个个心底呼唤「都没有人等过我」的孩子成了上帝对我的呼召。
2015年,「吃一碗面」认辅事工正式展开。除我之外,家立立同工和东基医师也陆续加入了陪伴出狱青少年和少数特殊境遇少年定期吃一碗面行列。「生命影响生命」的美丽故事,在陪伴里丶在一碗面间,默默绽放花朵,又不经意的结满了果实……
~感谢作者吴方芳凯允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