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雾树下的叮咛 Grandma’s Advise
By 陈明辉
几年前我和太太回了一趟台湾，重新踏上原本熟悉的土地，可能是离开已有一段时间，感觉上有点陌生。 坐在从高雄往潮州的火车上，窗外的田野丶树木丶农家不停的向後移动着，童年的往事也跟着一幕幕鲜活的跳了出来，那个骑马打战的战场，那个神秘可怕的原始森林，那条沿山壁清流下来的山涧，到处都可以看见那些小玩伴的身影，一下子这些沈睡中的记忆，似乎一股脑儿的全都苏醒过来了。
在这个远离尘嚣的农村，人情味还是这样的敦厚可亲，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这麽的亲近，差一点就忘记我们是来作客的。在这些日子哩，我们不但享受了那份属於家庭的天伦之乐，而且也真正体验到田径的农居生活。
站在已是砖瓦斑白的老厝庭院里，映入眼帘的不仅是那凄凉荒废的景象，更是唤醒了长久保存在我心底的怀念，围墙边的那棵莲雾树，仍然孤独的矗立在那里，虽然看起来有点老态龙锺，但枝叶还是那样的茂密扶苏。 在那挺直的树干上，彷佛还留着当年我攀爬时凌乱的痕迹，在他那枝条缠绕的树荫下，祖母的身影似乎依稀可见。
记得是一个夏日的黄昏，落日的馀晖斜照在老厝的背後，这时莲雾树下显得格外的凉爽，那天奶奶斜靠在藤椅上，抬起头来就可以望见墙外的动静，偶而是满载而归的牛车，老牛拖着疲惫的身子摇摇晃晃的赶着路，偶而则是一个个颌着锄头面带倦容的农夫，从田里收工路过。 我坐在莲雾树上，听着奶奶回忆过往的心情点滴，他说，你的爸爸从小就体弱多病，我常常念他说，像你这样的身体，将来能做什麽呢？ 养你真是没有用，想不到有一天，你爸爸突然脱口而出，虽然我现在身体不好，长大後一定要赚好几布袋的钱来孝顺你。
祖母停顿了一下又说，命运真的捉弄人，几年前的一场意外，让你爸爸的眼睛失明，但後来他到了台北学了按摩，现在真的如他所说的赚了很多钱，你要好好的学学他。 祖母本来又想说些什麽，那时正巧隔壁的阿婆走了过来，打断了我们祖孙之间的对话，但就这样，我偷偷的把奶奶语重心长的叮咛，小心翼翼的收藏在我心理。
小学毕业後，我接受父亲的安排北上读书，每逢寒暑假打工之馀，我一定会抽空回故乡探望祖母，同时也给他一点钱表示我的孝心，他也总会称赞我说，你跟你爸爸一样，都是孝顺有出息的人。
也许是从小就眼睛看不见，祖母就特别的疼爱我，常常烦恼着我将来的婚姻大事。 从我读大学到我刚进入社会的那几年，我经常会带朋友到南部去玩，因为一些着名的风景区就在我家附近，为了替大家省钱就通通住在我家。每次奶奶碰到我的那些女同学或女同事时，就像是一个推销员一样，背着我偷偷的一
个一个询问他们说，喂！你要不要嫁给我们明辉，他虽然眼睛看不到，但他的人品不错，又很孝顺，嫁给他的人一定很幸福。 有次不巧的就被我听到，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我告诉祖母说，不用为我的婚姻担心，我的婚姻我的神一定会预备的。
等到我认识了大妹，经过七年的爱情长跑，终於得到岳父母的同意，愿意把她女儿许配给我。 我们带着兴奋的心情，回乡下探望他老人家，当时她身体还算硬朗，坐在木板床上，如释重负的笑着，分享着我得来不易的喜悦。 她慢慢的拱起身子，从枕头底下摸出两只戒子，样式有点退流行，应该是年代久远的信
物，她拉着准新娘的手，轻轻的把戒子戴了上去，嘴里还不停的叮咛着说，不要让别人知道，这是奶奶特别给你们的，把他留作纪念，当时，我们的眼眶理早已闪着感恩的泪光。
最後一次与祖母通电话，是在九五年的八月，当时我正在休士顿预备托福考试，可说是站在我人生的另一个起跑点上，对不可预知的将来没有多大的把握。 一天夜里，突然非常想念奶奶，打个越洋电话表达我的思念与问候，从来没有想到，那次的对话却成了绝响，不久，就接到爸爸的来电，详细叙述了奶奶临终前对我的不舍与关心，放下电话後，大妹和我相拥而泣，我们伤心因为奶奶走了，我们感恩，因为上帝在我的生命中，赐下这样又慈祥又疼爱我的长辈，虽然他的生命已经过去了，但他的鼓励却深深的留在我的心中。
那棵矗立在围墙边的莲雾树，以他的挺直的树干和茂密的枝叶，静静的见证祖母对我的爱，从树叶摇曳发出的飒飒声中，我彷佛还能听见老奶奶的祝福与叮咛。
